与历史人物共进早餐/05/02
糖僧不过早
散客月下
话说日本国明治十六年(清光绪九年,公元年)冬季的一夜,举钵罗汉误落红尘,跌落东瀛横滨一户苏姓华人富商家。先是,老苏偶然发现他家小妾的妹子身体有吉相——两乳间有一颗红痣,那是“双峰潜龙珠,财运成倍出”的大富之相啊!于是不由分说便收了房。那一夜横滨港暴雪锁渡,罗汉误入轮回,苏家老牛嫩草珠胎暗结。十月之后,年9月28日,苦命小姨临盆,产下一男,取名三郎。不料老苏的“相乳术”不灵,三郎来到这世间后,苏家三代茶行的财运,就在老苏手中衰落了,本来不被家族待见的私生子三郎,命运就更惨了。关于童年在东瀛生活的往事,三郎长大后,能记住的美好事情,除了读书之外,就只有偶然能吃到的早餐,曾经有一次表姐“静子亲手做了一顿曼殊爱吃的肉食早餐,一端上桌,曼殊便狼吞虎咽起来,边吃还边夸道:“好吃,好吃,还是姐姐做的饭好吃!”[1]5岁时,三郎被接回广东中山老家,苏家很排斥这个流淌着异族血脉的男孩,各种谩骂,嘲笑,早餐没着落不算,全家相聚的晚餐桌上也没有他的筷子,12岁那年,生病没人照顾差点死去。被送到广州长寿寺剃度当了一名小沙弥,结果在受戒前夜,经不住肠胃对肉食的渴望,偷宰了一只鸽子……然后被逐出佛门。[2]14岁,重返日本,继续求学。18岁考入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,翌年又转入成城军事学校(当年改成振武军事学校),蒋中正是他的学弟。这时候,有个叫孙文的广东同乡在日本筹划反清,三郎在清国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,便加入了孙的秘密组织“兴中会”,是这帮革命者中年龄最小的会员。进入孙大炮的朋友圈,付出的代价很严重,家族停止了对他的金钱供给。毕竟是举钵罗汉转世,三郎天资之聪慧无人能及,小小年纪就已经通晓汉文、日文、英文、法文。佛家最高深的梵文,他学了一年便能翻译佛经了。他还和一位同学联手翻译了《悲惨世界》上半部,那个同学名字叫做陈独秀。这时候,他恋爱了,失败了,回国了……“旋至惠州某小寺,削发为僧”[3]又出家了。“以情悟道”——这是三郎最奇葩的修行方式。他先是自取了个法号“曼殊”,以后历史上的三郎便以这个法号闻名,人称情僧、诗僧、画僧、革命僧——苏曼殊。吃斋?不存在的,从此后,他的“斋祀”便是吃糖——人生如此之苦,有糖多少能化解一二,索性就自取诨号“糖僧”。他曾想翻译《茶花女》,称这是他最喜欢的书,最终没有动笔,只是“日食摩尔登糖三袋,此茶花女酷嗜之物也”。[4]糖僧这回出家也没在庙里混多久,偷了死去师兄的度蝶,又跑了。有了度牒,就是真和尚了吗?糖僧开启了“以吃悟道”模式。重返红尘,糖僧过上了昏天胡地的日子,做翻译、写文章、作画可以换钱,拿到钱第一时间买糖吃。凡是甜食,来者不拒。在杭州“日食酥糖三十包”,苏州观前街采芝斋的松子糖,更负盛名。每次来苏,总购买相当数量的糖果。吴江土产麦芽塔饼,常人吃三四枚已够,他能吃二十枚之多。糖炒栗子也是他的最爱,陈去病劝他少吃,他大吃特吃,直到吃完为止。结果,当晚苏曼殊的肚子胀得“哼哼唧唧”,一直呻吟到第二天天亮。医院,院长严令禁糖炒,不料他在枕头下也藏匿三四包偷食。据说死后还是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不少糖果。糖吃多了生蛀牙,年纪轻轻就装上金牙,到了兜里没钱,糖瘾发作,拔掉金牙换糖吃——这就是糖僧。章士钊写诗赞曰:齿豁曾教金作床,只缘偏嗜胶牙糖。忽然糖尽囊羞涩,又脱金床付质房。[5]上图:丰子恺绘苏曼殊《七绝本事诗》春雨楼头尺八箫,何时归看浙江潮;芒鞋破钵无人识,踏过樱花第几桥。上图:发表在报纸上的苏曼殊《汾堤吊梦图》画稿糖僧的画意境深邃,但每每画完便撕掉,叶楚伧因向他多次求画不得,索性将他骗到李叔同的房中锁在屋内,并备好他喜欢的雪茄、摩登糖、牛肉等,苏曼殊方才边吃边画,画了一幅《汾堤吊梦图》。[6]包天笑是真能理解糖僧的朋友,有诗曰:松糖橘饼又玫瑰,甜蜜香酥笑口开;想是大师心里苦,要从苦处得甘来。[7]糖僧在红尘只领了34年盘缠,短暂的一生漫游各地,行踪无定,忽东忽西,如浮萍,随意念之风游荡,足迹遍及苏州、湖南、惠州、广州、杭州、南京、芜湖、安庆、温州、香港、暹罗、锡兰、南洋(越南)、新加坡等地。一次,南洋教书时赚了不少钱,全部都拿来买糖,然后,在船上一颗一颗,全部吃光了。糖僧不过早,因为实在没有界定一日三餐的时间。例如,一次赴易白沙家宴,他一共吃了一碗炒面,两盘虾脍,还吃了十个春卷,外加一些糖果等小零食。这让易先生觉得他肯定是生活艰难,没钱吃饭,便再次邀请他第二天也来做客。谁料这僧人却说:“不行,吃多了!明日须病,后日须病,三日后当再来打扰。”所以,糖僧一般是头天吃撑到无路可走,翌日起床已经是午后,哪还有过早时间?他曾在致邵元冲信中写道:“午后试新衣,并赴源顺食生姜炒鸡三大碟,虾仁面一小碗,苹果五个。明日肚子洞泄否,一任天命耳。某君劝昌勿归,然则中秋月饼,且无福消受,遑论其他?二十三日灯下书。”[8]糖僧与友人通信,常用大量篇幅谈吃。他邓家彦交好,邓将赴法国时,他写信建议这位爱吃豆腐乳的桂林人说:“如君谓不食牛肉牛乳,则面包不肯下咽,可赴中土人所开之杂货店,购顶上腐乳,红色者购十元,白色者购十元,涂面包之上,徐徐嚼之,必得佳朕。”[8]除了贪吃,苏曼殊亦贪色,在上海时,常出入妓院,但只是陪着聊天,他有洁癖,不允许妓女碰他衣服,但谁倾诉身世之苦,便不惜给与重金。可豪爽之外,苏曼殊每笔花销都会细心记录,甚至几个铜板的小事也不放过,可他在“青楼楚馆”开支竟高达元,而同时期买书花的钱却只有多元。逢冰水必暴饮,逢佳肴必暴食,逢陈酿必醉,逢美人必有诗画兼泪行。终于,糖僧因肠胃医院,医院,去街上大吃八宝饭、年糕、栗子和冰淇淋……终于把自己吃死了。这一天是,民国七年()5月2日,第二年爆发了五四运动。他留下的大量西方文学译稿,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精神基石。陈独秀是糖僧的真知己,看懂了糖僧的“以吃悟道”实为“以求速死”:“他眼见举世污浊,厌世的心肠很热烈,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,于是便乱吃乱喝起来,以求速死。在许多旧朋友中间,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,真是不可多得的了。”[9]糖僧走了,罗汉归位,佛钵高举,为尘世间一切醒的太早,无路可走的书生化缘、祈福。(散客月下年5月2日星期六)[1]邵盈午.苏曼殊传.[M].北京:团结出版社.:46.[2]苏曼殊在《潮音跋》中曾说“年十二,从慧龙寺住持赞初大师披剃于广州长寿寺,法名博经”。[3]“时玄瑰年二十也。年旧历正月,居惠州小寺,穷困不堪。值其师外出募化,窃其已故师兄之度蝶而逃。”柳亚子.苏曼殊研究.[M].上海人民出版社.:43.[4]曾德珪.蘇曼殊詩文選.[M].西安:陕西人民出版社.:.[5]伍稼青.拾趣錄.[M].台北:台湾学生书局.:.[6]顾悼秋.雪上人轶事.[J].紫罗兰杂志(2)上海大东书局出版..[7]蘇曼殊/施蛰存燕子龛诗.[M].南昌:江西人民出版社.:93.[8]黄鸣岐.苏曼殊评传.[M].百新书店.:53.[9]朱洪.陈独秀与中国名人.[M].北京:中央编译出版社.:.散客月下
年5月2日
与历史人物共进早餐/05/03襄阳牛肉面和桂林米粉散客月下
自今年元月14日起,老散将每天早餐时的阅读笔记,结合当日过早美食,发朋友圈与圈友分享。写了一个月,有了《与历史人物共进早餐》系列,不料接下来,遭遇疫情成灾大爆发,行文之间就难免触碰到各种敏感词,一不留神,